漢陰縣城關(guān)鎮(zhèn)東北角的新星村,由過去的益心、聯(lián)心、合心、三個行政村合并而成,全村一千二百零九人、四百七十五戶分散居住在一十二平方公里、九溝十三灣的半山腰上。
這里,溝深、灣大、坡陡、林密、水田缺、平地少,村民只靠山梁上風化裸露出來的瘠薄土地牛耕春種、人工秋收。
這里,被原生態(tài)的綠色植被厚厚的覆蓋著,藍天下,牛羊悠哉樂哉的吃著綠色環(huán)保草,飲著純凈礦泉水,與幽蘭為伴,聽群鳥談天。
這里,本應是超凡脫俗、與世無爭的梵境,該由福地洞天的仙家掌控,可世代居住在這里的山民誰也不愿丟棄祖先們開辟的這塊貧瘠的疆土,執(zhí)著的一代又一代的在這里繁衍生息。
也許是大山的敦厚堅定了這里山民的人品,亦或是巍峨的山脈堅挺了他們的脊梁。盡管以前的歲月,像白毛女那樣的苦難和辛酸,已是一去不返了,現(xiàn)實生活中偶爾會出現(xiàn)滴血的傷口,山民們也是崇拜自我療傷,自舔創(chuàng)口,把酒笑談,豁達人生的信念。
閑看云卷云舒,靜聽花開花落。“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成了這塊土地上山民們不屈的信念和至上的自尊。
在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高速起步,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時代嘹亮吹響精準脫貧攻堅集結(jié)號的今天,這里有一位特殊的貧困戶,他用自己堅定的信念和執(zhí)著的追求闡釋著“共產(chǎn)黨員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這一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的座右銘。他就是新星村村民委員會副主任、漢陰縣新星綠色養(yǎng)殖農(nóng)莊聯(lián)扶專業(yè)合作社理事、共產(chǎn)黨員王兵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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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陰縣2014年扶貧工作的的年譜上,新星村是漢陰縣城關(guān)鎮(zhèn)的扶貧重點村,用村支書陳小紅的話說,村子窮了,家底薄,基礎建設全靠國家給的政策推著走,就這,也欠了一屁股的外債,村三委不說是帶領群眾脫貧致富奔小康,自己連最基本的辦公配置也不敢奢望。
這年,正是王兵的門檻子——三十六歲。
這年,也是他人生又一次不幸降臨的災難年。
這年,他高票當選進入村委會班子。也是這一年,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也成了村里欠賬最多、困難最大的“貧困戶”。
老支書在講到王兵進入村委會班子以后的工作時,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除了驕傲,還凝聚著一種莊重的、嚴肅的、錯綜復雜的、不言名狀的情感,只一句“我心酸,村上欠人家的”,出口,早已熱淚兩行,哽咽語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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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兵的童年是在饑餓和寒冷中度過的。盡管中國歷時十年的動亂已近結(jié)束,但相對于這塊貧瘠落后土地上的人民來說,沒有什么能比每天吃飽肚子更為幸福。
父親是一名復員軍人,在郵政局工作3年,36元的工資難以維持家庭生活,于是回到生產(chǎn)隊擔任生產(chǎn)隊長,他自信有能力帶領群眾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戰(zhàn)天斗地,與命運抗爭?赡昴昶砼,年年失望。仰望烈日嘆息,愁對皓月難訴。為了想買回一頭耕牛,他把家中三個兒子中年僅六歲的小王兵1000元賣給了自己一位河南的戰(zhàn)友。王兵的母親知道后,死活揪住兒子不松手,最后在眾鄉(xiāng)鄰的勸導下把王兵留了下來。
十四歲初中二年級那年暑假,原本說好了只要王兵能自己掙來學費,家里就允許考試成績第一的他繼續(xù)讀完初中。他隨同父親一道去山西一家磚窯打工,他的工作極其簡單,就是用手推車把生磚坯子搬來碼成摞長子,蓋上草簾子防曬防雨,每天給工價六元。
兩個月下來,王兵掙了三百塊錢回到家鄉(xiāng),學校已經(jīng)開學半個多月了。母親看到兒子這么小的年紀就能掙錢了,也就狠心打消了兒子上學的念頭。王兵揣上一百塊錢當路費,隨著家鄉(xiāng)的盲流大軍,大踏步流入滾滾的洪流中。
他做過磚,當過搬運工,最后,他選擇下煤窯。
深入地下的煤井每八小時一班,按出礦的噸位計工資,多勞多得。王兵記得,他在礦井最多的一個月干了七十五個班,掙了一萬六千多塊錢。為了不耽誤上班,他每三個月領一次工資,因為每次領到工資都必須要寄回家。他說:“在窯井里干活,有今天沒明天的,安全無保障,再加上工人們都來自天南地北的,錢揣在懷里不放心,寄回家里穩(wěn)當?蓮拿旱V到城里寄錢,要耽誤最少兩個班,要少掙四五百塊錢。”所以,他選擇三個月領一次工資。
他和父親在礦上不分晝夜地苦干,要掙錢買頭牛、掙錢蓋房子、掙錢買電視機?墒,父親得了癌癥,沒等過上他想要的好日子,就離開了這個有聲有色的世界。幾年的打工所得,都花在了他的治病上。
錢是人掙的,也是人用的。掙錢不用,要錢何用?王兵再次下了窯井,這次,成了拉煤的司機。
有空時,他就教同村的礦工學開車,這群小兄弟成了他闖蕩江湖的幫手。
家鄉(xiāng)人得知王兵在外面混的有出息了,大凡小事需要他幫助時就打電話:
“家鄉(xiāng)集資辦學,改善學校辦學條件,造福后代,你給個數(shù)……”
“村里電網(wǎng)改造,低壓便高壓,你給個數(shù)……”
“村里集資,修村村通水泥路,你給個數(shù)……”
“兵哥,我知道有些話你張不開口,你是看咱們掙錢也難,可也不能你一人扛啊,眾人拾柴火焰高,你就說吧,咱們都是一個村子的人,你給多少我們也給多少!”
王兵的團隊,在家鄉(xiāng)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他們是一個很有良知和感召力的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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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在他的《資本論》中給資本和貨幣有過明確的定義:貨幣是固定的充當一般商品的等價物。資本是可以增值的貨幣(讓貨幣生兒子)。并且這樣闡述資本的積累過程:“誰最早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誰就是最早的資本家。資本是一種能夠帶來剩余價值的貨幣。”
王兵曾想用他掙來的錢作為資本,搞一次大的買賣,一錘子砸出一個幾代人夢寐以求的汩汩流銀幸福泉眼,夢想一夜之間,他就成為百萬富翁,衣錦還鄉(xiāng),光宗耀祖。他多方斡旋,終于承包到了一個總造價六千多萬的建筑工程,如果按毛利算,他能賺到手兩千多萬。誰知,這樣浩大的一個建筑工程,對于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老總來說,過程和利益相互不服水土,結(jié)果自己變成了“王白勞”,虧光了資本。
王兵就像是家鄉(xiāng)野地里的竹節(jié)草,只要有幾滴水和一捧土,過幾天它又能長出幾片鮮嫩的葉子,只要給它陽光,它又會成為一塊綠地。
王兵在月河村國道邊租了房,當了一名貨運司機。他把誠實作為本錢,信譽作為根本,跑起了運輸。
幾年以后,他準備在老家修房子,他要給年邁的母親一個驚喜,讓她住上只有城里人才能住的、花園式的、寬敞明亮的小洋樓?墒牵鞛挠忠淮魏敛涣羟榈慕蹬R了,—把大火,把他的積蓄、他的規(guī)劃、他的青春美夢燒得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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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兵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不迷信,不認命。用他的話說:“我掙的蓋房子的錢被火燒了,但錢是我掙的。只要我還在,錢還是要掙回來!”
二零零七年,王兵就在當年燒過的廢墟上,建起了住房,只不過比原想的少了華麗、多了實用。他收斂了浪跡天涯的游子之心,在家鄉(xiāng)做起了生態(tài)、天然、綠色的文章,他要喚醒家鄉(xiāng)沉睡了幾千年的綠色之夢。讓家鄉(xiāng)的綠色長出生命,變成牛羊,讓家鄉(xiāng)綠色的山地上雞滿籠、羊滿坡、牛滿圈、豬滿欄,果滿林。他說:“我要讓家鄉(xiāng)父老看到春天播種的不僅僅是綠色的希望,而是要捧上金燦燦的果實和沉甸甸的幸福。”
二零一四年,王兵的女兒出生了,因為第一個孩子早產(chǎn),他為上帝恩賜他的寶貝女兒驕傲?墒,產(chǎn)后發(fā)現(xiàn),孩子極不正常,經(jīng)西安等地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女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一年,為了給女兒治病,他傾其所有,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此后,每年女兒的康復都要花去十幾萬元,直到今天。
盡管不幸一次一次的光顧這位不屈的漢子,盡管每次遭遇打擊后他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起來了,盡管他的遭遇太過離奇、坎坷和不幸,盡管他有驚人的毅力和拖不垮的銳氣,但他也有疲憊和灰心的時候。他曾一度失去了生活的勇氣……
他曾義無反顧的幫助過別人,他曾滿腔熱誠的扶助過鄉(xiāng)親,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身邊的親人怎么會忘記他?
在他全力康復女兒病情的日子里,家里的老人有人替他照料,地理的莊稼有人替他收藏,圈里的養(yǎng)生有人替他喂養(yǎng),這里,一次一次的演繹出了愛心的接力和真情的傳遞!鄉(xiāng)親們懷著深情的回報和崇高的敬意連同貼肉的體溫給女兒送來了救命錢,雖說是杯水車薪,可這也是錢啊!這是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農(nóng)民們收獲的汗水和心智的結(jié)晶!這是一首無言的歌、無疆的愛、無限的情!在王兵焦慮的日子里,為了那一份真愛,村子里傾其所有的何止他一人?
6
機遇最終會成就有準備的人。
二零一四年夏天,陜煤集團精準扶貧聯(lián)包進駐新星村,陜煤集團的幫扶,給本來就在綠色希望火苗中的新星人噴了一壺油,再一次鼓足了發(fā)動機的馬力。陜煤集團帶來的不僅僅是希望,是資本、技術(shù)、科學的喂養(yǎng)方法和先進的管理技術(shù)。
城關(guān)鎮(zhèn)的畜牧獸醫(yī)站更是錦上添花,委派站長黃宗虎駐村扶貧,從不同養(yǎng)殖種類的習性入手、從建圈的選址開始,逐戶查看,逐家類比,預算草料資源的分布比例,科學合理的安排養(yǎng)殖項目。“寧廢一天工,不傷一份情”。黃站長說:“群眾的積極性就是新星村林地養(yǎng)殖業(yè)的創(chuàng)造力和生產(chǎn)力。”
這一回,新星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又把最信任的一票投給了王兵,王兵全票當選了新星綠色養(yǎng)殖農(nóng)莊聯(lián)扶專業(yè)合作社理事。
王兵因家庭負擔太重,怕拖累群眾,再三請辭,可是,群眾堅決不允換人,會議在僵持中幾次中斷!
既然無法推脫,干脆昂首前行!
王兵把心底的悲憤化作了動力,把群眾的信任看成是天職。他把病怏怏的女兒交給妻子,帶領著他的團隊修路、修圈、修水池,起早貪黑,一干就是九個月,硬是在新星村的九溝十三灣扶起了十一個養(yǎng)殖專業(yè)戶。
王兵說:“我?guī)资甑牡沧玻际窃谧罾щy的時候,黨給了我的陽光政策,鄉(xiāng)親們給了我生活的勇氣和希望。”
他向村黨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他向黨表明了自己的理想和志愿:“我愿意用共產(chǎn)黨員的無私精神和坦蕩胸懷帶領鄉(xiāng)親們?nèi)娼ㄔO小康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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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星村村部到王兵的家,大約有四千米的距離,雖說王兵幾年前已挖好了車行的路基,可如今仍是泥濘土路,灣急、路滑、坡陡,行車十分困難。
我們趕到王兵家的時候,他們一家人正圍在一桌吃早飯。正是時令蔬菜上市的旺季,五菜一湯——一葷四素,絲毫不顯奢侈,可問題是,這一桌吃飯人,年齡、衣著、形色、表情差距太大,無法用豐富的想象力把他們粘合成一家人。其實,這八個人是王兵認領的八個貧困戶的“當家人”。
王兵的母親佝僂著顫巍巍的身軀,在掃羊圈。
妻子正抱著殘疾女兒喂奶粉,每滴奶粉擠進女兒嘴里,她的眼睛都要眨一下,兩條腿都要很吃力的伸一下,仿佛她的體力根本承擔不起一滴奶水的重量。
妻子見家里來了一群客人,忙起身打招呼,不知是力不從心還是過于疲憊,她腳步有些飄,踉踉蹌蹌的站立不穩(wěn),王兵急忙上前扶著。此時,兩對熬得血紅的雙眼似乎都有淚光。
我們一行人去參觀他的養(yǎng)殖業(yè)。新修的兩排牛圈整潔寬敞,干梢通風,正好是放早牛的回來了,四十二條牛把六個牛圈擠得滿滿當當。
正說著話,一頭小牛循聲走來用頭直蹭王兵的腿。王兵告訴我們,這是一只出生未滿二十天的雙胞胎小牛,沒吃飽,餓了,向他討奶吃。果然,他拿過灌滿奶的奶瓶,小牛就好不害羞的吮吸起來。
“‘牛馬比君子,畜牲人一般,’你對他好,它就親熱你。我認領的貧困戶中,有兩個人不識數(shù),經(jīng)常把羊忘在坡上,晚上我去找,羊只要聽到我的聲音,就叫著打招呼。”王兵娓娓道來的家常,平淡的語言中似乎折射著一種真諦——生命是事物的有型體和愛的無形體合成的!
在另外的八個羊圈里,分別關(guān)攔著二百二十六只羊,這些羊按品種分、按類別分、按孕期分、按肥瘦分、按大小分,歸類明確,別樣伺養(yǎng)。
“遵循科學的伺養(yǎng)方法是養(yǎng)殖致富的鐵律和規(guī)矩。我是帶頭人,大家都學我的樣子,養(yǎng)成習慣了,今后掙錢也就正常了。”王兵說的很輕松,笑的愜意和燦爛。
王兵家里的墻上貼著一張工時表,表格上記錄著這個月他認領的八個貧困戶的出工記錄,為的是月底便于結(jié)算工錢。我翻開他的工資發(fā)放記錄:這八個人的工錢大致分成兩類三項:一類是靈性識數(shù)的,他們主要從事牛羊山地野外放養(yǎng),以免牛羊在回家時遺落或丟失,這些人每天八十元工資;一類是智障人,從事圈里催肥加料的農(nóng)民工,每人每天五十元;另一項是種植伺料、收集秸稈、廢料、干草,整理牛羊糞便的重體力農(nóng)民工,每人每天一百元。按月結(jié)帳,以領條付款。賬目條理清晰。
我們了解到,王兵當村委會副主任的月工資是壹仟肆佰元,且每月只能領取百分之七十,還有百分之三十待年終統(tǒng)一考核按績效發(fā)放。村支書陳小紅說:“新星村山高交通不便,村里文化人缺乏,村里三委會的干部中只有王兵會電腦,現(xiàn)代化的電子軟件辦公設備,只能是王兵操控,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村委會的日常辦公人員和值班人員。而他得到的工資報酬還不及家里一位智障放羊人。所以,總覺得對不起他,他家里認領的幫扶養(yǎng)殖工開銷,一年要花八萬多。”
陜煤集團的幫扶干部說:“王兵心地善良,本分厚道,能吃苦,能吃虧,但他從來不說,為了填寫精準扶貧的摸底表冊,他常常加班到深夜,開始,他媳婦打電話喊他回家,后來干脆不喊了,有幾次,他從村部走,雞都叫了。”
城關(guān)鎮(zhèn)副鎮(zhèn)長曾建華說:“王兵每過一個月都要把女兒送到西安的醫(yī)院去康復一個月,留下妻子一人照看,他就回來工作和管理他的聯(lián)扶專業(yè)合作社,雖然他年年都要貸款還舊賬,但他從不欠認領的幫扶戶的工資錢,他累,他心里苦,我們知道。去年,他被評為優(yōu)秀村干部,城關(guān)鎮(zhèn)破格獎勵他五千元。”
新星綠色養(yǎng)殖農(nóng)莊聯(lián)扶專業(yè)合作社社員劉維超說:“我們成立合作社時,正是夏天,他領著我們每天要干十四個小時。他說,我們要過好日子,就得吃苦;我們都在給自己干,就得干好。我們大家選擇跟他干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這個人不自私,忠誠實在,做事不虧人,老實人跟著他干心里踏實。”
新星村的群眾說:“我們新星村要是有十個王兵,不要五年,二百一十一戶幫扶對象都會脫貧。”
王兵的妻子說:“村里人那么要緊他(器重他),我要是不支持他,就對不起一個村子里的人!”
只說了這一句話,她放聲的哭了,她的熱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懷里四歲的女兒臉上,女兒沒有任何表情和反應,還是始終重復著一個動作——一分鐘嘴張開呼吸三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