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戴新成
參加工作住進縣城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三四十年了，家鄉(xiāng)的許多事情都淡忘了，但我唯獨忘不了池河集鎮(zhèn)老街頭的“張記”鐵匠鋪。
農(nóng)耕時代，“吃大鍋飯時”，鄉(xiāng)村的匠人中鐵匠無疑是最重要的。因為那時農(nóng)家所用鋤頭、鐮刀、犁鏵以及鐵鏟、鐵勺、彎刀、菜刀、剪刀等等，全都是經(jīng)過鐵匠一雙手一錘一錘地打造出來的，所以長久以來我對鐵匠師傅充滿著一片敬重之情。
池河街頭柴巷子口那棵大麻柳樹下有一間不大的門面，門口盤著一蹲四四方方偌大的冶鐵爐臺，爐臺旁支著約半人高的鐵砧。經(jīng)營鐵匠鋪的是一家三口，掌鉗的師傅姓張，人稱“鐵匠張”，是“張記鐵匠鋪”的第三代傳人。掄大錘的是他的兒子張能，二十出頭年紀，臉膛黑里透紅，虎背熊腰，猶如一尊黑塔。一年四季戴頂破草帽，腰里圍著帆布腰圍，腳上也綁滿了厚厚的護布。
拉風箱的是張鐵匠的女兒，小名秀秀，柳葉眉，雙眼皮眼睛，嘴角一顆黑痣，見人一臉笑時，臉頰上陷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越發(fā)惹人愛憐。秀秀的母親離世早，她便成了家庭主婦，做飯、洗衣、料理家務，抽空到鋪子幫忙拉風箱，風箱啪啪啪地響，煽的爐膛里的火舌高竄，那火苗把秀秀的臉龐映得紅紅的，使她顯得更加嫵媚美麗。
生產(chǎn)隊那陣子，鐵匠張的鋪子生意紅火。今天為王家打把鐮刀，明天為李家制張鐵犁，后天再為廖家打把彎刀、菜刀……那時農(nóng)業(yè)學大寨熱潮一浪高過一浪，到處修田造地，改造河山，還得經(jīng)常為生產(chǎn)隊鍛捻鋼釬子，隊里也不虧他，鍛捻一把鋼釬子記幾個公分了事。
那時池河集鎮(zhèn)每逢“三六九”趕場，秀秀便把那鋤頭、鐵犁、鐮刀、菜刀、斧子、釘耙等鐵器用背簍背到集市中心，撿人多處擺下出售。因為她家的鐵器是人老幾輩祖?zhèn)鞯�，手藝精，樣式美，結(jié)實耐用，鋼口特好，很受當?shù)剞r(nóng)民的喜歡，往往趕場里所帶鐵器一時三刻就賣完了。
誰料到了“割資本主義尾巴”那陣，上邊派工作組駐進小鎮(zhèn)搞“社教”，平靜的小鎮(zhèn)不安寧了，那位戴著鴨舌帽的干部大會小會說：“張記鐵匠鋪打鐵是搞個人發(fā)財，典型的資本主義道路，必須停業(yè)！”鴨舌帽干部還派“民兵小分隊”幾個二桿子將鐵匠鋪的鐵砧、火鉗、大錘、小錘、風箱和辛苦所打的許多鐵器統(tǒng)統(tǒng)沒收，并開大會批評了鐵匠張。從此鐵匠鋪的爐火便熄滅了，惟留下那蹲四四方方的冶鐵爐臺，似乎在見證著歷史的滄桑。再后來，鐵匠張郁積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去了另一個世界。他的女兒秀秀也出嫁外縣，兒子張能遠走他鄉(xiāng)，給人當了上門女婿。好好端端的一個家庭說散伙就散伙了。
我每次回池河鎮(zhèn)都要去看看柴巷子口的張記鐵匠鋪的遺址，這里已經(jīng)變成了五層高的大樓房。我仿佛看見那蹲偌大的土爐臺，隱約看見爐火通紅，耳邊聽見風箱啪啪，鐵錘叮咣響，幻覺中只見鐵匠張一家三口忙忙碌碌打鐵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還有秀秀妹子一笑臉上露出來的兩個深深的酒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