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蘋實
艾序現(xiàn)在亟須的，不是燒火棍，不是鼓風(fēng)機，而是一根吹火筒。
秦嶺深山，學(xué)校很小，三個年級21名學(xué)生，全員配置1人。艾序不上廚，糧食就保持著原生態(tài)。原生態(tài)可愛不中吃，艾序被逼上“梁山”。
偏偏，這里沒有煤，暫時又沒電，有的，是遍山架嶺的梢子柴。那些從樺櫟樹上剔下的樹枝，艾序搬多搬少沒人管。有人經(jīng)過學(xué)校，還喊一聲“艾老師，一捆柴，撂你灶房外了。”
艾序就用柴火燒水做飯。
用柴火做飯，就需四員大將相助；砍柴刀、燒火棍、吹火筒、火箝子。
艾序新來乍到，認(rèn)識柴刀將軍時，它還躲在廚房暗角，已經(jīng)蓬頭垢面，銹跡斑斑，刀口崩了兩個豁，刀沒了把。好在它不失本色，安了刀把，磨石上磨磨，或砍或剁，還算得心應(yīng)手。
發(fā)現(xiàn)柴刀將軍的同時，火箝將軍也跟著現(xiàn)身，鉸口的釘子上抹了若許菜油，才派上火線。
火棍將軍就如籠中提雞。柴堆里，瞧上哪根柴能修理成燒火棍，就由砍刀將軍上陣，一陣劈殺砍削，應(yīng)時便成形狀。幾天下來，火棍將軍在灶膛里陣亡之后，再找一位敢死將軍替補。
唯有火筒將軍，遍尋不來。艾序每做飯，只能用嘴一抿，從唇間吹出一股氣，或悠悠地，或呼呼地，將其送入灶膛，助其燃燒。
這就得格外小心。
如是干柴，到了燃點，火苗會“轟”地一下躥出來，將一張白臉蛋烤成紅臉膛。有時火苗表現(xiàn)惡劣，使艾序的眉毛和頭發(fā)也成了“原上草”，一種有機物燒焦的氣味，立刻四處彌漫。
如是濕柴，一口氣吹進(jìn)去，灶膛里的濃煙便會爭相逃逸，與艾序撞頭相會，嗆得雙淚奔涌而出，成一種“悲情”狀態(tài)。由于淚眼模糊，灶膛里失足的柴葉柴棍，便戳及頭面，艾序頓時成一大將“焦贊”。
23年來，艾序的吹工不敢說榮登基尼斯世界記錄，但在3尺以外，一口氣吹熄5只蠟燭的戰(zhàn)績，是有姐姐姐夫和5歲的外甥可以作證的。只是在這里，艾序才屢遭敗績。
于是就想到兒時的母親。
記憶中，2000年前，月河的部分農(nóng)村，電和天然氣還在那遙遠(yuǎn)的地方。母親做飯，就用柴火。但是母親極少出現(xiàn)“火燒新野”的景象，靠著一根吹火筒，將灶膛里的柴火管束得服服帖帖。
那只吹火筒很舊，不再青春靚麗，渾身板栗色素，長約1尺5寸，粗約一握，斗嘴的一頭，竹節(jié)全被打通，向火的一頭，竹節(jié)中間錐了一個豆粒大的小孔。拿起火筒的往灶眼一吹，火星賊亮，火也燃得賊歡。只是千萬須得注意，換氣時要將火筒撤離崗位，如若死守灶眼，煙火便會順著吹孔，來一次“奇襲”，使得嗓眼又嗆又灼，讓人窒息。
可這里平地海拔也在千米開外，不長竹子。
那么，山民們做飯，從哪里尋得火筒將軍？
一走訪，卻極簡單：用泡桐樹，截一段粗泡桐粗枝，將中間掏空，即可。
原來泡桐樹有一特點：中間的樹芯很“溫柔”。軟得用鐵棍一捅，“溫柔”就掉在地上，中間成一透亮的窟窿，用嘴吹去，“氣無阻擋”。
艾序知道了，還是沒辦法。
學(xué)校沒有泡桐樹，周圍人家也沒泡桐樹。而且，也沒合適的鐵棍，完成捅眼要務(wù)。
思來想去，不得不向?qū)W生求助。
于是宣布，誰若帶來一根吹火筒，他將以一擔(dān)柴錢買它。
讓艾序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21個孩子，每人都帶來一根吹火筒。
21根吹火筒，有新有舊，有粗有細(xì)，但長短都在1尺5寸左右，它們碼在一塊兒，像一家人，親密地一個挨一個。
艾序很感動，掏出一把錢，準(zhǔn)備一一兌現(xiàn)。
一位8歲男童便道：“我爸說了，敢收老師的錢，回家就用細(xì)條子讓我吃‘面條’！”
一位10歲女童道：“我媽說，收了老師的錢，回家就讓腦殼吃‘餃子’（挨打之意）！”
……
學(xué)生們七嘴八舌，發(fā)言從未有過的“踴躍”。
艾序不禁淚水盈眶，向孩子們深深鞠了一躬：“各位同學(xué)，請轉(zhuǎn)告你們的家長，老師謝謝了！”
21根吹火筒，從此一直碼在灶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