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慧君
老家在月河川道，316國道連著我家門前的院壩，房子后面的陽安線距我家也只有百米之遙，一南一北，將我家夾在中間。我每天看著來來往往的汽車和火車從房前屋后穿梭而過。最早的火車頭是燒煤的，也就是蒸汽機，車身車頭全是黑色，列車過后，空中留下一條黑龍飛舞。后來改用了電，客車的顏色變成了綠皮，漂亮了許多。因為不需要出遠門的緣故，盡管一里之外有一個乘降所，陽平關至安康那趟慢車會在這里停留，但我十六歲之前卻從未坐過火車。大約是彌補我內心的遺憾吧，中專畢業(yè)后，我分到了流水鎮(zhèn)政府。從我家到單位，除了飛機，汽車、火車、船一樣不少。
從此，我與這趟綠皮車結下了不解之緣。那時候，安康火車站還沒擴建，安康到達縣和到襄樊的這兩趟慢車候車處就在外面的露天地，冬天刀子一樣的風從乘客臉上刮過。
這趟慢車早期售票都是沒有坐位號的，誰去早誰就有坐，車廂遲早都是滿滿的，去遲了就得站。所以，不管時間有多充裕，過了安檢，人人都是提著大包小包極速奔跑一副逃荒的模樣去搶座位。除了像我這樣在鐵路沿線上班的工薪族外，更多的是一些小商販，其中販賣蔬菜水果的最多，他們把這些貨物從安康販賣到紫陽縣城。早上坐安康至達縣6065次列車上紫陽，下午再坐達縣至安康的6066次列車返回。
從安康始發(fā)，約七八分鐘到月河站，火車一停，呼啦一下上來的全是背扛肩挑的男男女女，籮筐麻袋塞得實實在在，不留一絲縫兒，他們熟練地把貨物扁擔堆放在車廂連接處和座位底下，放不下的就直接放在過道上。然后一節(jié)一節(jié)車廂找座位，找到的就可以坐下歇歇喘口氣兒，找不到的只有站。
車一動，就有乘務員開始詢問有沒有補票的，然后就是三四個乘警乘務員查票，從安康到紫陽也就5塊錢的車票，但對于每天在這條線上討生活的小商販來說，哪怕節(jié)省一毛錢都好。他們要么買一兩塊錢的車票，要么兩三個人合買一張，或者干脆不買，抱著僥幸心理拿一張舊票蒙混過關，有靈活一點的，上車就與周圍的乘客搭訕套近乎，查票的時候，就央求說這些東西是自己的，而他人影兒都不見了，或有在前站下車的，他會讓把車票給他，反正是逃票躲一段是一段。
慢車最大的特點就是整節(jié)車廂大都是熟人，找好位置后就用濃濃的方言天南地北、家長里短地胡吹海諞，此時，這里既像一個菜市場，嘈雜混亂，又像新聞現場發(fā)布會，鄉(xiāng)野趣聞、時政資訊，道聽途說都能在這里聽到。
最難受的是夏季，綠皮車沒有空調，空間狹小，人一個挨一個，個個一身臭汗。最惱火的是春運期間，火車晚點是家常便飯。每次在新莊乘降所等車，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眼巴巴地盼著6066次列車，本來正點是中午1點55分，常常四五點才到，有一次居然等到晚上十點多。好不容易盼到車來，你能透過車窗看到車里烏泱泱的人群，就擔心車會不會不停，停了會不會不開門？因為沒有站臺，每次只打開兩三個車門，我又是如此瘦弱嬌小，那種忐忑的心情可想而知。
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我和丈夫帶著三歲的女兒回娘家。我們從大竹園站上車，雖然有站臺，但由于嚴重超員，火車到站并未開門。站臺上的乘客急得前后亂跑，剛好有個乘客好奇，把窗子打開半截看熱鬧，就有人從外面一下子把窗子掀開，爬窗進去。先上去的從里面拉，外面的往進掀。有個叫三哥的先把丈夫掀上去，然后把孩子遞進去最后把我遞進去。車上真的是人擠人，吵鬧聲不斷，你踩著我的腳啦，他扯著你的包啦……當火車緩緩離站的時候，站臺上還有滯留的乘客，若不是三哥幫忙，我們三個是上不了車的。過了兩個站，才突然想起隨身攜帶的行李，急忙在腳底下找，一會兒摸到孩子的衣服，一會兒摸到行李袋子，早已踩得不成樣子。
外出務工的“川軍”是這趟車的主力，想象得到他們一定是從始發(fā)站一直乘坐到終點站，往往是一家人都出去，托兒帶母的好幾個人，果皮紙屑堆滿茶幾，或干脆扔在地上，列車服務員營銷的小商品好像是專門為他們服務的。蠻有趣的是他們習慣從車窗上下，即使到了終點站安康，他們也早早收拾行李，車剛一停穩(wěn)，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把車窗打開，先把行李扔在站臺上，然后不論男女老少，都很熟練地從車窗一溜而下，每每看到這種情形我都十分疑惑不解。
工作調動后，我也結束了綠皮車的陪伴。后來，隨著高速公路的發(fā)展，很多人選擇了更為便捷的汽車。而且，隨著中國鐵路的飛速發(fā)展，綠皮車最終會退出歷史的舞臺，成為那一代人不可磨滅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