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義芳
在陜南修襄渝鐵路的時候,我們駐地附近的旬河上有一個渡口。
當年,我們從西安到旬陽縣是乘卡車到安康后,步行到旬陽縣城的。我們這些從來沒有吃過苦的女孩子,已經(jīng)累的滿腳水泡筋疲力盡的時候,帶隊的告訴我們“過了前面的渡口就快到了”。于是我對這個縣城的渡口就有了很深的印象。
到達旬陽后,我們的任務是在離渡口不遠的半山坡上修建一個蓄水池。超強度的勞動使我們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
每當休息的時候,我就斜躺在山坡上,面對著旬河的方向遐想。視線的方向正好對著渡口。所以我經(jīng)?梢钥吹疆?shù)氐拇迕袢齼蓛苫虺扇航Y(jié)伙地上了擺渡的船只,然后搖搖晃晃地朝對岸劃去。
擺渡是免費的。兩岸渡口之間的河面有一百多米寬,渡船如果遇到連陰雨或暴雨河面就會加寬,有時可達到兩三百米。水流湍急,濁浪翻滾,在這種情況下渡船就停止了擺渡。
星期天到了,我們連隊允許派代表到縣城去購買生活必需品。駐地到縣城必須擺渡才可到達。渡船是木制的,近四米長,油漆已經(jīng)班駁,有的地方已經(jīng)露出看不清本色的木茬?梢暂d十幾個人同時過河。艄公是一位五十多歲的漢子。個子偏矮,撐船時的動作很滑稽,整個身子由于用力像鴨子似的左右搖擺。
我從小在江南水鄉(xiāng)長大,很小就在船上嬉戲,一上船我就叉開雙腿站在船的中央。當船劃到旬河中流的時候,我便惡作劇地雙腳輪換踏空,上身左右搖擺,引得全船人大呼小叫。艄公厲聲呵斥,我便回敬他一臉茫然,顯得很無辜的樣子。
由于我經(jīng)常故伎重演,時間久了就經(jīng)常聽到戰(zhàn)友告狀;艄公說“有一個高個子的女學兵娃子,淘氣得很呢”。于是艄公就在我的心里結(jié)了一個疙瘩。
隨著襄渝鐵路的修建,當?shù)乩相l(xiāng)的眼界開闊了,經(jīng)濟意識隨之也得到了提高。旬河邊的櫻桃從以前的上樹隨便吃,到后來要交一角錢才能上樹摘。當?shù)氐奶禺a(chǎn)橘紅從以前的一角錢十個到后來的一角錢五個。艄公也不例外,擺渡竟然還要收錢。
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連隊十幾個女孩子朝渡口的方向走去。還沒到渡口就看見艄公手搭涼棚向我們走來的方向張望。當我們走到船跟前的時候,艄公說“每人五分,交錢上船!”,我說“我們是來給你們修鐵路的,干嗎還收我們的錢?”說話時我睜圓了眼睛瞪著他。
不知什么原因他居然沒再阻攔,于是伴著嘹亮的歌聲我們來到了對岸。誰知返回的時候不交錢艄公就是不開船,無奈,我們老老實實地將錢交到了他的手里。下船后,艄公一邊笑著收拾纖繩,一邊得意地朝我樂呵呵。我欲行又止,回過頭來對走在我身后的戰(zhàn)友交代了幾句。
這時因為沒有人擺渡,艄公正背對著我們坐在船頭悠閑地抽著煙,嘴里還哼著小調(diào)。我們一轟而上,十幾個人一字排開,抓住了纖繩。隨著我的一聲“預備起”,小船在我們奮力拉拽下拖離了河水。
在拖拉的過程中艄公一直拉著船尾不肯松手,被我們與船一起拉到離旬河近十幾米的沙灘上。我們隨即雀躍歡呼,然后一哄而散。后來此事在連隊被杜撰出許多版本,流傳了許久。
襄渝鐵路通車后,我被分配到西安鐵路局工作。1983年我以鐵道報通訊員的身份來到了安康鐵路分局采訪。我的任務是寫一篇反映山區(qū)鐵路職工工作、生活的報告文學,我首先想到了旬陽,還有那個讓我不能忘記的渡口。
當我到達旬陽時,當年的渡口還在。但是擺渡的人寥寥無幾,原因是離渡口一里路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旬河大橋。每有火車到來,便有公共汽車前來接站,所以渡口就顯得分外的冷清。
艄公已經(jīng)換人了,是一個將近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見我坐在渡口旁的石頭上久久沒有離去,便前來和我攀談。當?shù)弥沂钱斈暝谶@里的女學兵的時候,便顯得格外的熱情。隨即為我講述了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
艄公告訴我,當年修鐵路的時候他父親在這里撐船,一群女學兵娃子將父親的船拉向了沙灘,為了不耽誤人們擺渡,父親一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將船拉回了旬河,卻因此病了三個月。
我問:“你父親還好嗎?”他說:“年紀大了干不動活兒啦!”
我起身連忙跑到火車站旁的小賣部,買了一些老人喜歡吃的酥餅糖果還有罐頭返回了渡口。中年人幾次推脫后,收下了我的禮物。我請求他代我向他的父親道歉,原諒我們的幼小、無知和莽撞。
旬陽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生了根,它是我的青春故鄉(xiāng)。芳華褪去,我一生中許多痛苦的、美好的記憶都留在了這里;疖嚨钠崖曉谏胶又g回蕩的時候,我離開了那記載著我青春身影的地方。淚水止不住涌出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