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我
倘用心盤點起來,我家呆過時間最長的應(yīng)是只白貓,它共待了四年多,這實是奇跡。
因母親職業(yè)的緣故,似乎所有動物都可“針來針往”,所有動物都讓人心煩。她不喜歡狗,總說它臟,自一只不知死活的狗在她的醫(yī)藥箱留下“標(biāo)記”后尤甚。
一次我與姐姐捉回一只小狗,斥責(zé)我們把它送走后,她厲聲說:“你們以后要再敢把狗娃子帶回家來,我一針戳死它。”對此我深信不疑,母親,人稱“老爺”或“先生”,醫(yī)術(shù)極高。上到給牛馬打針洗胃,下到為喜鵲接骨,母親無一不通。不用藥,一大針管空氣注入靜脈,動物便必死無疑了。
我總覺得母親對貓是給予厚愛的。
除偶爾溜進家的小蟲子外,家里能發(fā)出聲音的動物有三:貓、公雞和人。公雞一直關(guān)押在東側(cè)柴房里,若“家=宀+豕”,說明母親心中“貓=豕”。這觀念在我們那個小山莊應(yīng)算得十分前衛(wèi)。好在此番觀念并沒在我們那里流傳開來,不然母親不只是“老爺”還會被稱“思想家”——對農(nóng)村固有觀念產(chǎn)生強烈沖擊。
白貓君前,我家養(yǎng)過一位“黃毛”,它不小心吃了帶有老鼠藥的火腿腸,一命嗚呼。它之后的一位貍貓敏捷利落,可才養(yǎng)熟,便死于車禍。這二者并沒為我留下什么印象,注定似得,我該將所有印象和記憶投向另一位。
白貓君何來,我已不能確切記得,但到我家時它的個頭已然不小。母親說貓大了養(yǎng)不家,得先在它后腿拴上重物以免逃跑。她確實這么做,但它還是跳窗而逃。鬼使神差,我們在糧站找到了它,它后腿上的秤砣還未被卸除。
母親撓頭踏著地面,姐姐幾近跳躍,不知是興奮還是著急,她們低著嗓子說:“快逮住,快逮住。”快步疾行,耳邊風(fēng)聲呼呼作響,我似那下山猛虎,又似決堤洪水,勢不可擋。距它一米處我一躍而上,在空中自信滿滿。人貓相接那剎,一聲慘叫震徹天地——白貓君反身一爪為我的臉上留下三道抓痕。后來我想起這事,總覺得當(dāng)時有些失態(tài)。白貓君一介女流,我男子漢滿目兇光,手腳生風(fēng)向它沖去,無怪它會狠狠給我一巴掌。
不管怎樣,當(dāng)天我們還是成功地把它帶了回去。這一次它似乎也知道了我的“厲害”,再沒逃過。
白貓君給了我“一巴掌”,卻給了姐姐和母親三窩小貓,每窩三個。我總覺得它可能是把我當(dāng)成了流氓。
三窩小貓,第一窩出生不久就被它吃掉了,因我和姐姐的偷看。雖貓與貓之間的事我們?nèi)祟惐緹o權(quán)插手,可我總覺得雖是白毛君用子宮孕育了它們,但直接把它們吃回腸胃這事兒實可斟酌。
第二窩小貓兩白一黃,那是我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我總問父親為啥有只黃的,父親的回答是“它要長成黃的么”,就像我問他小鳥為什么會飛他回答“它要飛么”一樣。這窩小貓雖全送了人,但我卻學(xué)會了一個許多年后才能明白的道理:“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萬物都是自己的上帝。
第三窩小貓是它“偷生”的,于這三只,我知道的唯有“喵喵喵”的叫聲。
白貓君在我家最后一件事便是它的葬禮,我不能忘,終不會忘。所謂葬禮,有土葬、天葬、火葬、水葬、塔葬等,貓的葬禮比較不同。家鄉(xiāng)傳說,貓因喜跳灶臺而得罪灶王爺,它死后不可入土,只能用麻袋裝上,懸在樹杈上才可托生。這件事,由父親操辦。
它吊在樹上的那天,我和姐姐一直在哭,哭到哈欠連連;一覺醒來,我們不哭了,不哭到不再提及。今天,走在路上,看到一只閉眼蜷縮的白貓,我開始懷念,懷念到恍惚中寫下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