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雪姣
爺爺一輩子喜歡侍弄花草,特別是在他退休后,小院的一隅種著名目繁多的花兒,吊蘭、金鐘、月季、繡球、指甲花等等,雖然都不是名貴的品種,但是爺爺像愛護孩子一樣照顧著這些花花草草;ú菀埠軤帤猓偸情_得很好,為這個平靜的小院平添了許多生機。姹紫嫣紅的花叢中,我和玩伴們是一群蝴蝶花貓,穿梭其間,跳著腳拍著手,任性賞玩。
幾乎每天早上,我都瞧見爺爺背著一只手,另一只手拿著噴壺,一邊哼著秦腔,一邊弓著腰小心翼翼地給花草澆水,而奶奶則在一旁整理簸箕里的菜蔬,不時抬頭上瞧爺爺幾眼,然后瞇起眼睛笑罵道“這老頭兒看來把這些花草當成孩子養(yǎng),趕明兒怕是叫它們給你養(yǎng)老送終吧?”爺爺聽見了也不生氣,還笑盈盈地接口到“當年不也是有人看上我門前的花開得好,才相中咱這個外鄉(xiāng)人么”?奶奶便也不再說什么,只是笑嘻嘻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暈。那時的我不知道奶奶為什么臉紅,只是覺得爺爺奶奶就像書桌上的那一對手拉手的老年木偶一樣,是不能久久分開的。
其實奶奶也是位愛花的人,每當院里有什么花開鮮艷的時候,她就會把這盆花擺進堂屋的桌子上,不時地目不轉睛地瞅上好一會兒。每當有客人夸獎幾句,奶奶就會更開心地說“都是咱家那個沒用的老頭子種的,一天不務正業(yè)似的,就知道擺弄這些花呀草呀的,家里有沒有一根蔥一顆米,他是不管的。”來客便接口道:“金婆也是福氣人,就沒見你們紅過臉,老叔的脾氣性格多好,這大半輩子都種花給你看,誰家姑娘嫁給像老叔這樣的人就是福氣哩。”每當這時奶奶總是笑顏如花,歡快地回答道:“啥福哦,跟著殺豬的翻腸子,跟著賣門的修框子唄。”我不知道爺爺跟殺豬的賣門的有啥關系,只是覺得奶奶在說謊,她喜歡跟爺爺呆在一起,沉浸在一種暖暖的幸福里。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爺爺出門只要沒按點回家,奶奶就會踮著小腳不時地去門口張望,盼望著爺爺早點兒回家才放心下來,少不得還責怪幾句,但爺爺總是呵呵一笑,或者說“我還沒吃飯呢!”奶奶便停止埋怨,踮著小腳進廚房熱飯。那時候我才感到,言不由衷有時也是一種幸福,只是影影綽綽覺得爺爺奶奶相互住在彼此的心里。有一次,爺爺大醉而歸,回家后翻江倒海似的一地嘔吐,奶奶一邊打掃一邊悉心照料,一切都是默默無聲的。直到第二天才埋怨幾句,這樣多傷身子呀!以后再別這樣胡吃海喝啦!
因為爺爺寵愛我,每次指甲花開,保準會第一個給我染指甲。一天爺爺拿著小瓷碗去摘指甲花,然后清洗晾干,放進小瓷碗里,再放少些許明礬搗成泥,一個個細心地敷在指甲上用布條包好,等睡過一晚覺,指甲就染紅艷艷了。給我染指甲的時候,爺爺逗我去把奶奶拉過來,也給她染染。于是我就跑過去拉起搗弄針線的奶奶,非要讓她也染指甲,奶奶笑罵爺爺老不正經(jīng),一大把年紀了還染什么指甲?墒俏覀儾灰啦火,非讓奶奶也要漂亮漂亮。最后拗不過我們的盛情相邀,只給奶奶小指上染了一下。爺爺染指完后大聲笑著,奶奶的臉上又一次飛起了一道道紅霞,真美!我便到處跑去炫耀紅指甲,奶奶來找我吃飯的時候,被鄰居發(fā)現(xiàn)了那個染過的指甲,便笑嘻嘻戲謔道:“老叔真活泛,給金婆也染了一個,好漂亮哈!”奶奶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拉起我急匆匆地回家,我知道奶奶這時的心里興奮,因為她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時過境遷,奶奶爺爺也相繼離世。自從奶奶先走后,爺爺不再有心事侍弄小花小草,小院也缺乏了先前應有的生機勃勃。我知道爺爺很孤獨很傷心,奶奶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在他去世前幾天,一個人孤孤地坐在竹椅子上眺望窗外,看著傍晚的紅霞,突然喊“月季月季”,媽媽小聲說那是爺爺送給奶奶的第一盆花。突然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淌,我覺得爺爺大概要去找奶奶了,果然爺爺在奶奶去世的第二個年頭也撒手人寰,永遠地跟奶奶待在一起了。
爺爺奶奶被合葬在一起,合葬的那天我很難過,但我硬生生逼回了自己的眼淚,最美的愛情不就是生死相守么?人去樓空花以盡,花謝人散未有期,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愛慕對方一輩子,爺爺把滿院精心呵護的花草送給婆婆,送給她一年四季花開不斷的情誼,而奶奶把一生的關愛與體貼送給爺爺。年輕時,每個人都在尋找愛情,卻畫不出愛情的模樣,在愛過和被愛之后,才發(fā)現(xiàn)真正的愛情從來不是轟轟烈烈,不是海誓山盟,而是日,嵤碌募毿年P懷,平凡歲月的知心相守,不離不棄的信任,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一種平凡與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