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平
“廉”字在《說文解字》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原本是個方位名詞,指堂屋的兩側(cè)。這個位置是直道,不曲不斜,棱角分明,左右受到限制,比較局促,不能向四周擴展。漢字是中國漢文化的根,也是漢語言文學(xué)的根,古人造字和對漢字的釋義,都帶著豐沛的文學(xué)想象。“廉”字表達了一個區(qū)位狀態(tài),就生發(fā)了它的引申義,為不貪不污,堅守自我,比喻正直之人的品行和操守。這樣一來,“廉”字就超越甚至脫離了本義,拉升了原有的高度,進入了道德層面,成了個人德行的一部分,更是中國思想史的一部分。從許慎《說文解字》誕生的兩千多年來,“廉”字在中國文化和中國社會中,像高懸在空中的一把利劍,在歷史的光照下閃耀著思想的光輝,持久產(chǎn)生著警示性的深遠影響。
在《周禮》中,對“廉”有著詳盡的細節(jié)劃分?鬃邮肿⒁夤賳T的修養(yǎng)和廉潔,修養(yǎng)和廉潔的外在表現(xiàn)就是“正”。他說:“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領(lǐng)導(dǎo)對于下屬的管理效能如何,與自身的品行相關(guān)。他進一步指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就說得比較嚴厲了。為官者作風正派,下屬便會自我約束,強化自律。當“正”與“邪”沖突的時候,下屬面臨自我選擇,對品行不端的上司,可能出現(xiàn)“雖令不從”的尷尬。另一種情形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所導(dǎo)致的近墨者黑現(xiàn)象,也說明了從政者道德建設(shè)和自我修養(yǎng)的重要性。而孟子所謂的“浩然之氣”,強調(diào)的就是凜凜正氣。這種正氣就是內(nèi)心鑄成的鋼鐵長城,能夠抵御毒素的侵襲,邪不可干。
以事說理是中國文學(xué)的一個特長,也是一個傳統(tǒng)!蹲髠·襄公十五年》記載,宋人得到一塊玉石獻給子罕,子罕不收。宋人特別自豪地說:“我找人鑒定過了,這是一塊寶石。”子罕坦然地告訴他:“我以不貪為寶。你以玉為寶。如果我收下了,就喪失了自有的寶。”很顯然,在子罕的心里,不貪他人財物,就是最寶貴的人生財富,作為個人信念,這才是真正的“寶”。這就是成語“不貪為寶”的來歷。它像一盞道德明燈,光照千秋,萬年不廢。
法家代表人物管仲則把“廉”作為治國綱領(lǐng),“禮義廉恥”合稱國之四維,于國是立國之本,于人是立身之基。如果丟掉了這四個方面,國將不國,必遭傾覆。試想,一個國家不講禮儀,道義不存,貪腐成風,人們沒有了羞恥之心,道德崩塌,良心喪盡,社會必將是一片亂象,那就會動搖國家穩(wěn)定的基石。很顯然,“禮義廉恥”作為國之四維,是給人們的行為設(shè)置了一個道德和法律邊界,是一條綱紀紅線,人們按照這四點“行為準則”處世行事,就能建立人人和諧相處的良好環(huán)境,促進社會的健康發(fā)展。
正因為廉潔的極端重要性,在中國選官史上,漢時曾一度興起“舉孝廉”的干部選拔任用制度,用的就是孝子廉吏。曹操就是實行“舉孝廉”制度的受益者,另一個受益者就是寫出感人肺腑的傳世之作《陳情表》的作者李密。“孝廉”并舉,“孝”是排在第一位的。這是基于人性和家庭倫理的角度去看人識人,透過人性的本真,就增加了對本來面目的辨識度,是能夠切中要害的。這是古人的精明之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僅是孝道,而且是胸懷。一個對父母沒有孝心的人,連養(yǎng)育之恩都不知回報的人,可以肯定地說,他不會忠誠他的事業(yè),也不會忠誠這個國家,常常是巧言令色,口惠而實不至,使用這樣的人為官是靠不住的。其次是廉潔,大凡見利忘義、唯利是圖者,任用之后必然以權(quán)謀私,成為魚肉百姓的吸血鬼,敗壞一方風氣!兑捉(jīng)》說得更是直截了當,稱“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這句話沒有一點溫和與含蓄的意味,是帶著刀光劍影的聲音。在后世懲戒貪官污吏的無數(shù)案例中,從仕途前后、法庭內(nèi)外都在為這句曠世警語提供佐證?疾旃賳T,唯有既孝且廉者,那就是既有德行又有擔當了,這就是德才兼?zhèn)涞娜。他們心中只有百姓,當官只為百姓。百姓的福祉,便是他們的榮耀。
所以,一個廉字,檢驗著世代人心,也考驗著世代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