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祖金
春夜微雨,一個人坐在書房里讀書,萬籟俱寂之時,看著案頭的書卷,突然想起明代于謙在《觀書》中寫道: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既然書卷多情似故人,那這與故人朝夕相處之地該是怎樣一個美妙的地方?
博爾赫斯說:如果有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在我看來,圖書館太大,若有一間小小書房,便足以撫慰疲憊的身心。無論外界如何喧囂,進入這個小小空間,心靈宛如回歸一片凈土?梢,書房是獨處時最有心靈歸屬感的地方。
在中國古代書房又叫“書齋”,是專門用作讀書、撰文、修心之所。之所以稱書房為“書齋”,是因為古人覺得身入書房,心神俱靜、陶冶性靈,如同齋戒。《說文解字》中說:齋,潔也,稱書房為書齋,正是取其高潔清雅之意,中國人內(nèi)斂的品性,從書房就可見一斑。許多古代文人墨客的書房茶香墨韻、陳設雅致考究自不必言,單是齋名,都透著書齋主人的處世理想和人生哲學,那是一種骨子里的風雅。
要論書房陳設之考究,中國人的傳統(tǒng)書房絕對是數(shù)一數(shù)二。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書房,講究的不是空間大,而是明朗清凈。這其間最為重視的當數(shù)齋名和文房四寶的布置,還有文玩字畫等裝飾。對于書房的裝飾,古人力求簡約,一桌一椅一方幾,一燈一人一卷書,就有了沉思靜悟、安頓心靈的地方。而且古時候的讀書人為了昭示品性的淡雅清高,似乎對簡陋樸素的書房比較鐘情。唐代劉禹錫雖只有一間簡陋的書房,但“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見書房不在開闊與否,什么人在一起聚會才是關鍵,斯是陋室,但有二三知音談古論今,吟詩作畫,撫琴對弈,不亦樂乎?
對于書房的陳設,中國文人的骨子里一直都有很深的草木情結的。因為木質(zhì)的器物內(nèi)在散發(fā)著自然的清香,紋路記錄著時光的變化和歲月的記憶,品質(zhì)天性溫和敦厚,恰好契合中國人崇尚中庸、道法自然的心性。所以往往選擇在書房里做上一面實木書柜,置一張木桌、一把木椅,一方木幾,更雅致的會隔上實木屏風或竹簾,在案頭擺上實木筆筒、筆架和古樸的茶具等,細節(jié)講究但不張揚。
喧囂塵世,大道至簡。為了凸顯清幽雅靜的感覺,許多文人雅士的書房除了陳設至簡,還刻意將書房筑于山林水濱,或隱于郊野,獨享人間清歡。陸游將“老學庵”筑于鏡湖之濱,開門臨水,啟窗見山,心游神馳,好不愜意;梁實秋則將書房修于半山腰,命名“雅舍”,下距馬路約有七八十層土階,且有窗無璃,有瓦而空隙不少,雨來則滲如滴漏,但作者言: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遠,路遠乃見情誼。字里行間,足見先生之趣。
當然,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有條件把書房建在山中的,而且山中空氣潮濕,儲書存墨多有不便。但即使書房不在山中,許多文人也會在書房周邊植樹種花,以襯清幽。紀曉嵐就曾在“閱微草堂”的前院種滿藤蘿,后院栽滿海棠。春天海棠花開,滿屋盈香;夏季藤蘿逶地,清新脫俗,雅致清幽,更有翠竹掩映,石子鋪路,靜在屋外,雅在屋內(nèi)。文人們還會在書房栽上一些花草,于案頭擺上一盆云竹或菖蒲,其俊秀卓然的氣韻正合文人寧靜致遠的夢想,仿佛也將山水的幽靜帶到眼前。
書房要求簡約雅靜,卻不意味著簡單,大大小小的文房雅件,體現(xiàn)了中國文人獨有的生活情趣。每個雅件,都是通向五官五感的精神享受。古人書房中常設香爐,焚香一炷,煙氣氤氳,仿佛有紅袖添香之趣。篆香繚繞,將人引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帶入曠遠澄澈的境界。書桌的案頭大都有一方印章,方寸之間自有乾坤;一個文雅的書房,自然少不了字畫,字畫在書房里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既是裝飾,但重在明志。悠遠的山水,表明心胸豁達;靈動的花鳥,又示自己富于情趣;警句格言,則句句點醒人心。所以說,書房是一個人氣質(zhì)養(yǎng)成的地方,處處細節(jié),都會烙上主人靈魂的印記。
比起古人雅趣,吾輩之書房雜亂局促,難及一二,但能于忙碌之余,安放身心,常伴書卷,已是知足。
靜坐書房,在文字里穿行,不覺已經(jīng)入夜。熄滅案頭燈,一身都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