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華
放學路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街道拐角處,街邊的一個小攤兒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大袋子水靈靈的薺菜翠綠翠綠,一小袋灰褐色的栝蔞籽兒,一堆捆扎成小把兒的野蒜苗,細細的蒜葉綠得能潤濕人的眼。
這個賣薺菜、野蒜和栝蔞籽的小攤很不起眼,賣菜的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姐,個頭不高,皮膚黝黑,臉上有兩塊黃褐斑。
“這栝蔞籽兒怎么賣的?”
“20塊錢一斤。”
“有點貴哦,有少的嗎?”
“不敢少了,早上我賣25塊呢,這個瓜子難得收拾。”
我三姨以前在村里最愛煮栝蔞籽,她煮的這個稀罕物兒也最受我們歡迎。她告訴我收拾這個栝蔞籽兒特別費功夫,先要從山上的栝蔞枝蔓里摘下果實,這些果子里面都是稀糊糊,有點像爛泥巴,種子很不好淘洗。需要反復用清水洗干凈后再用鹽水浸泡,然后用放了大料的調料水煮熟,晾干。
夏季到山間游玩時看到栝蔞的花,驚異于這種其貌不揚的藤蔓上居然能開出如此潔白美麗的花朵,一朵朵白花像一個個掛著白飄帶的小白帽,它們的花瓣邊上是長長的花絲,開在山崖上的花瀑像是身著白色流蘇紗裙的新娘,神秘而優(yōu)雅。
“這個小蒜一塊錢一把,薺菜3塊錢一斤。”賣菜的婦人又熱情地給路過的買菜人介紹道。
我把她的兩斤半栝蔞籽兒都買下了,還買了兩把小蒜,總共52元。她說手機沒有捆綁銀行卡,我沒帶現(xiàn)金,于是把小攤兒委托給街邊的一個老人代為看管,我倆一起去附近的商店換現(xiàn)鈔,找到一家賣水面的店,我稱了一斤面條,順便給她換了現(xiàn)金,她不停地說著“謝謝”。
提著這些愛物兒往回走,在鄉(xiāng)村長大的我仿佛又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回到了那個曾經(jīng)工作和生活過十一年的鐵道邊的小村莊。冬春季節(jié)的麥田,麥苗只有一拃高,田間地頭,溝溝坎坎,開白色小花的薺菜隨處可見,我和母親、妹妹會借助小鏟子挖一些薺菜回家,擇洗干凈后焯水,再切碎,包成薺菜餃子或者清炒。
南宋詩人陸游也愛吃薺菜,并將薺菜吃得極為雅致。在他的《劍南詩稿》中就有不少食薺、贊薺的詩句:“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手烹墻陰薺,美若乳下豚。”他稱贊薺菜做羹和粥,味道比香嫩的烤乳豬更絕妙。陸游還描述了一種涼拌薺菜的方法:“小著鹽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日日思歸飽蕨薇,春來薺美忽忘歸”。他還親自烹制了“東坡羹”,吃罷寫下了這樣的詠薺佳句:“薺糝芳甘妙絕倫,啜來恍若在峨岷。莼羹下豉知難敵,牛乳抨酥亦未珍。”他還曾作長詩《食薺十韻》,七絕《食薺三首》專門來贊美薺菜。
那年春天,懷著女兒的我每天都會抽空去學校周圍的田野散步,那些長滿水芹菜和野蒜苗的地方最吸引我。我時常會費力地蹲下身子,在泥土新鮮的土坡上、田埂邊拔出一棵棵小蒜來。那些指肚大、圓鼓鼓、白生生的小蒜頭散發(fā)出一股略帶辛辣的清香。新鮮的小蒜提回家,清洗干凈后水靈靈的,更顯莖白葉綠,惹人喜愛。抓上一把切成碎末,放進裝有面粉的大碗里,加上水和鹽攪成糊,倒入油鍋里攤成薄餅;或是做一盤小蒜炒雞蛋,出鍋時那叫一個辛香濃郁、色澤誘人,吃上一口滿嘴生津、回味無窮。
我的女兒就是在那種醉人的芬芳中出生的,她身上有著山野的質樸和清新。而今女兒已經(jīng)奔赴她向往的大城市工作了,不知道這些關于野菜和鄉(xiāng)村的記憶她留存了多少。視頻電話里,看著女兒面前正吃著的一碗牛肉面,有著大塊紅褐色的牛肉塊兒和翠綠的菜葉,看著女兒頭上那一頂雪白的羊毛帽子,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潔白美麗的栝蔞花,于是嘴角便有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