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谷
聊以自慰,每日閑來在網上瀏覽,讀到《光明日報》一篇短文《由“荷馬打盹”想到的》,作者王鼎鈞,是一位熟悉的名字。記得有人贊賞他的文章,也找來讀過幾篇,文字簡潔,學養(yǎng)頗深,卻沒考究過此人的底細。
此文寫道:直譯是“荷馬也有打盹的時候”,意譯是“賢者不免”,你認為哪種譯法較好?我說,翻譯是為了給中文讀者看,我,一個中文讀者,喜歡“荷馬也有打盹的時候”。“賢者不免”的說法我們早已有,荷馬云云我們沒有,翻譯除了介紹東圣西圣相同的意念,也要介紹東方西方相異的語風。中文早有一句“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已經衍生出“命運打盹的時候,我們就絕處逢生”。荷馬打盹,也將衍生出孔子打盹或霸王打盹,豐富了我們的語言。說到運氣,有人信,有人不信,折中調和,運氣可以分成兩種,唯心論的運氣和唯物論的運氣。
文章注明作者現居美國紐約。紐約?我兒子去國在那里供職十多年了,沒回國省親也有六七年了,我也無緣前往一游,不免時常想念,短信問候也少。這個居住在紐約的老頭兒,肯定與我兒子不相干,我卻隨意要百度一下他的資料,不覺得游離到哪兒去了。
王鼎鈞,山東臨沂人,1925年生。喲呵,屈指數來有94歲高壽了?箲(zhàn)末期棄學從軍,曾在報社任副刊主編,也當過教師。14歲開始寫詩,16歲寫成《品紅豆詩人的詩》,51歲時移居美國,一直在紐約居住。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長達大半個世紀,長期出入于散文、小說和戲劇之間,著作近40種,以散文產量最豐、成就最大,風格多樣,題材豐富,被譽為“一代中國人的眼睛”。
瀏覽其年譜,讓我眼前一亮的是,他1944年19歲時,在陜西《安康日報》(為國統(tǒng)區(qū)所辦地方報紙,創(chuàng)刊于1937年,1945年因經費不足?。見《安康地區(qū)志》——編者注)發(fā)表《評紅豆村人的詩》。此為作者正式發(fā)表之第一篇作品。這不啻是一個值得解讀的謎。
安康與我有緣,我在《安康日報》發(fā)表散文是在1983年,時年31歲,是寫大水災劫后重建情景的。時過30多年,又重返故地,寫了《1983安康大水災》,還有《閱讀徐山林》兩本書。1944年的安康有日報,誰人所辦,那時的徐山林只有9歲,已經在教會辦的安康小學讀二年級。他記得小北街的福音堂,挪威傳教士與他的美國妻子在那里生活,并生了孩子。若干年后,這個孩子回到安康,提供了記錄那個年代安康城面貌的珍貴錄像。當時,19歲的王鼎鈞又是如何將《評紅豆村人的詩》的習作投寄《安康日報》得以發(fā)表的?令人費盡思量。原來,他是在國立第二十二中學讀書時,曾在陜南漢陰駐留,與安康有了緣份。
王鼎鈞少年時代就和家人分離,14年抗戰(zhàn),他有4年多時間在日本占領區(qū)生活,打過游擊?箲(zhàn)軍興,1942年夏去大后方投入李仙洲將軍創(chuàng)辦之國立第二十二中學,輾轉安徽、河南、陜西各地?箲(zhàn)末期初中畢業(yè)即輟學從軍,隨國民黨軍隊憲兵團經南京、上海、沈陽、秦皇島、天津、青島,1949年到臺灣。王鼎鈞在中國大陸的影響不及余光中、三毛等臺灣作家,但引起的好評和尊敬卻絲毫不亞于后者。在臺灣,“凡有井水處,即見鼎公書”。這位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親歷了中國幾十年來重要年代的種種國難家仇,將國家大歷史和個人命運的變遷書寫進一部部厚重的作品中,也因此被稱作臺灣十大著名散文家中成就最大者。
他的處女作《評紅豆村人的詩》,顯然是熟讀過四書五經和唐詩,練習寫過舊體詩,有深厚的國學根基。1944年10月,王鼎鈞在戰(zhàn)亂中歷經長途跋涉,終于到達陜南二分校所在地的漢陰縣城東35華里的蒲溪鋪。此后不久,在《安康日報》發(fā)表了他的這篇詩評,也是他正式發(fā)表的第一篇作品。
之后,作為一名憲兵,他參加了日軍投降后沈陽的接收工作,目睹諸多官場上的現狀,盡是國民黨敗亡之預兆,從滿腔熱血到心灰意冷。1949年王鼎鈞在天津被解放軍俘虜,不久即被釋放。后與父親一同擠上了一艘軍艦,他卻不知道要往哪開,最終船開到了臺灣。他從一開始只是做剪報、貼資料的工作,后主編多家報紙的副刊。1978年移民美國,80歲之后著有長卷《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2009年由爾雅出版社出版。
王鼎鈞的處女作所評述的《紅豆村人詩稿》,系清朝乾嘉時期代表詩人、散文家、文學評論家和美食家袁枚(1716-1798)所著。袁枚乃乾隆四年進士,先后任縣令7年,為官勤政頗有名聲,奈仕途不順,辭官隱居于南京小倉山隨園,吟詠其中,廣收詩弟子,女弟子尤眾。嘉慶二年去世,享年82歲,世稱“隨園先生”,主要傳世的著作有《隨園詩話》《祭妹文》。
至于王鼎鈞1944年在《安康日報》發(fā)表的《評紅豆村人的詩》一文的內容及樣報,網搜不得而知。也許哪一天遇到有心有緣之人發(fā)現,像我這樣聊發(fā)一番往事的聯想。世界之博大,時光之倏忽,人生之無常,令人感慨萬端,心生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