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茂詢
在安康恒口梅子鋪袁家莊,白路坡,是袁家莊的制高點,也是袁家莊人的“居高點”,由白路坡率領(lǐng)的好漢坡、小雁包,海拔不過500米,縱橫不過3公里的5000多畝馬尾松松林,俯視著兩匹三里矮丘、一川千畝左右的壩子,以松林的濤聲,做出青山演出的配樂,讓袁家莊人生出無限的愜意。
馬尾松森林里的濤聲像從山體的胸腔里發(fā)出,濃郁如低空中的雨云,密密釅稠;深沉如遠(yuǎn)海漲潮的波浪,滾滾不衰。“呼呼”的聲浪,讓周身有一種別樣舒適的震顫,每一塊肌膚都得到撫摸,每一處臟器都得到按摩。清新空氣的洗浴,猶如一種深切的關(guān)懷,讓人不忍猝然遠(yuǎn)離。
松葉似針。千千萬萬的松針,將徐徐的風(fēng)兒輕輕挑動,發(fā)出氣勢如宏的音響。于是,松林的清香開始四處漫溢,從白路坡下來,直抵袁家莊人心靈的深處,讓所有的人都帶上了青春飽滿的優(yōu)雅,在優(yōu)雅中展示各自的善良、純樸和勤勞。
白路在坡。坡上的白路,印證著祖先的足跡。許多年里,白路坡沒樹,更沒松林,連草也生得稀稀拉拉,非常吝嗇。突出的是一些地耳(也叫地川),這還得在有雨水的季節(jié)才能生出。
年年月月,白路坡成為放牛娃群體聚會的地方。
在其他人用干牛糞燒苞谷、炒黃豆、烘洋芋的時候,年幼的鄺先瞭卻做著大人才做的事情——栽樹苗。
那時的理想很簡單:聽說馬尾松長得快、枝丫多,他想多栽幾棵,幾年后到了白路坡就有歇蔭的地方。
死了幾棵,也活了幾棵。活下來的原因,都在“雞窩”泥巴里。那里泥巴多,能存水,肯成活。
十來年過去,鄺先瞭成了大人。成為大人的鄺先瞭,不高大,也不英俊。個子不到一米七,臉色黑紅,不白凈,說起話來,鼻音還顯得重重的。
在白路坡植樹,這時成了他的終極理想。
鄺先瞭認(rèn)為,只有馬尾松松林,才是會唱歌的森林,也是吃苦耐勞袁家莊人的森林。
要想實現(xiàn)理想,得先當(dāng)上袁家莊的帶頭人。
目的很明確,鄺先瞭先積極爭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時掌握植樹技術(shù),以及對馬尾松的病蟲害防治。
1976年,29歲的鄺先瞭如愿當(dāng)上了袁家莊的村黨支部書記。
于是,開始積極地在白路坡上植樹,一村人的腳印,都上了袁家莊的制高點。
年幼的馬尾松,雖然成片相望,但在刮風(fēng)的時候,只見起伏不定的長草短草,聽不到松濤的呼吸。松針們互相離開著呢,沒有耳鬢廝磨的接觸,哪有興奮愉快的笑聲?
一位姓楊的老共產(chǎn)黨員,被鄺先瞭指定為首任護(hù)林員。
老楊也是一條黑臉漢子,本是山西人,抗美援朝回國后卻落戶袁家莊,做了袁家人的女婿。他鐵面無私,被稱為袁家莊的黑臉包公。
鄺先瞭和老楊惺惺相惜。白路坡成了鄺先瞭的首善之地。
第一次松濤的聲音十分幼稚,細(xì)微得像在一杯開水上吹氣,嘶嘶地,撲撲地,斷斷續(xù)續(xù),似有似無。這已經(jīng)讓鄺先瞭無比地興奮,他閉了眼,躺在兩株松樹之間,順著風(fēng)兒,極力地捕捉來自年輕松林的對話。聽著松樹們輕言輕語的溫情敘說,他不用翻譯,就明白松林們那種調(diào)皮的嬉戲。
一年一年,松濤漸漸有了氣勢。
根本沒想過出名的鄺先瞭,袁家莊卻成了省級明星村。時任陜西省委書記的張勃興,興致勃勃到了袁家莊,著實享受了一把松林濤聲的招待,認(rèn)為這是人間最美妙的聲音。
積勞成疾的鄺先瞭,56歲時卻在松林的濤聲中瞑目。
名星村的名氣,隨之告一結(jié)束。
名星不明星,予袁家莊的村民,根本不在心上,他們只在乎白路坡上那早晚聽得見的松林濤聲。
松林送來的濤聲,沒有魔方那樣千變?nèi)f化。但是,它們重復(fù),卻從不單調(diào); 它們規(guī)律,都充滿了喜悅。松林里的濤聲沒有春夏秋冬的區(qū)分,只有晴天與雨天的差別。晴天的濤聲干爽利落,如阿佤姑娘唱的阿佤山歌;雨天的濤聲滯重沉緩,如水磨轉(zhuǎn)盤下“咕嗵咕嗵”水流的聲音。
去白路坡傾聽松林的濤聲,先得通過林邊密不通風(fēng)、高過頭頂?shù)拈L草,而你剛剛踏向草邊,即有人盯著相詢,你是熟人、或有熟人相跟,才可進(jìn)入松林的深處,體會到不見天日的幽謐,感受到直擊胸腔的松林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