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力
鄉(xiāng)下的日子平平淡淡,過得細水長流,但不能少了茶葉,熨帖著口舌腸胃,充實調劑著生活。兒時,老屋里有許多白色的瓷杯,平時父母親用草木灰擦洗得干干凈凈。有客人來了,當我小心翼翼把茶水端在客人面前時,他們會夸獎道:“這孩子真懂事兒!”
老屋所在的地方,小地名叫“堰溝”,得此名是因為這里土地十分貧瘠稀薄,為了灌溉需要,修建了許多堰塘和溝渠。和爺爺奶奶分家后,家里只分得了為數(shù)不多的土地,但父母親依然將老屋右側和后方近半畝家里最好的地塊兒栽上了茶葉,鄰居們不解,最好的地不種糧、不種菜,而用來種茶,他們種茶一般都是在地塊邊上零星種上幾棵。于是,我家的茶園成了堰溝唯一一塊兒連片的茶園,茶樹高大茂盛,葉片翠綠水嫩。
春季是采茶旺季,也是春耕的忙碌季節(jié)。通常那個時候,母親都會忙得騰不出雙手,到了周末,她就會讓我和姐姐一起采茶。采了不一會兒,我就曬得頭暈腦脹,叫苦連天,不想采了。正在忙碌的母親停下來,給我和姐姐一人拿了頂帽子戴在頭上,并說道:“你倆好好采,一天下來給你們采的茶葉稱重量,按多少給勞務費。”屋里放了兩個簸箕攤晾鮮葉,大的簸箕屬于姐姐,小的簸箕是我的,姐姐采得比我快,我就動起了“腦筋”,經(jīng)常借口喝水或上廁所,把大簸箕里的鮮葉往小簸箕里面抓,一天下來,我采得比姐姐還要多,F(xiàn)在想想,母親和姐姐早就應該識破了我的“詭計”,只是沒有說破而已。
到了晚上,父母忙完了其它,就專心致志地制茶。母親將煮飯炒菜的鐵鍋洗了又洗、涮了又涮,火燒旺之后,她把鮮葉倒進鍋里,手不停翻動。父親隨時等候母親的“指令”,控制灶膛里火候的大小。茶葉的香味兒和柴火的香味兒混合在一起,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經(jīng)過殺青、攤晾、揉捻、烘焙等工序后,干茶出鍋了,父母親抓上一撮兒沖泡開來,聞了又聞,看了又看,連續(xù)喝上幾口,自我肯定道:“不錯!不錯!”
盡管不喜歡采茶,但并不妨礙茶園成為我和周圍小伙伴們的樂園。茶園邊的一棵茶樹上有鳥巢,我和小伙伴們一起捏著米粒躡手躡腳來到旁邊,但鳥媽媽還是被嚇得飛走了,幼鳥們齊刷刷地昂著頭、張著嘴,我們就用米粒喂它們。茶園郁郁蔥蔥,完全可以遮掩住我們的小個頭,于是茶園也成為了我們捉迷藏、模擬打仗的好地方。
夏季的時候,茶葉口感變得苦澀起來,便不再采摘,茶園就成了母親的大曬場。茶樹上曬滿了母親漿洗過的衣服和床單、被套;蛘叻派狭唆せ,里面曬著母親制作的各類干菜。母親說,在茶樹上曬東西比在泥土院壩上好,一來免得起風后,晾曬的東西蒙上地面上吹起的灰塵。二來可以防止雞狗踩踏和啄咬。母親再忙,也不忘泡上茶水,里面放點兒白砂糖,等涼了后,我和姐姐就能美滋滋地喝上“涼茶”了。母親自己喝茶十分節(jié)省,每次要喝到完全沒有茶味兒了才把茶倒掉。但如果周圍哪家來了客人,沒有茶葉招待,到我家來要幾杯茶葉時,母親卻從來沒有吝嗇過。
大前年臘月,時隔十三年回到老屋,房屋早已坍塌,只剩下頹圮的斷墻。許久沒人管護的茶樹長得比人還高,被即將落山的夕陽涂抹上一層黃暈。陣陣冷風直往脖子里灌,眼睛也濕潤了起來,我佇立了良久良久。之后,我經(jīng)常做關于老屋旁茶園的夢,夢中老屋里飄出縷縷茶香,我和小伙伴們的陣陣歡笑聲響徹了茶園,茶樹上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簸箕里黃燦燦的干菜格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