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永明 郭文斌
記憶中,村子西頭是一大片稻田,大人們把它叫做老水田。老水田也叫爛泥田,一年四季都有尺把深的水,水上有浮萍,水中有青苔。田里最多的是泥鰍和黃鱔。大拇指粗、一拃長、肥嘟嘟的泥鰍到處都是。田中這一個窟窿、那一個洞洞都是黃鱔藏身的地方。當(dāng)飛蛾不慎落入田里,黃鱔就探出頭來,吞下?lián)潋v的蛾子縮進(jìn)洞。
老水田戀著恒惠渠,蛇樣的恒惠渠繞田而行,把清流無私注入給老水田。因而,老水田總是清水盈盈,映照藍(lán)天。渠道邊衛(wèi)士似地站著一排排水桶粗的楊柳樹,渠一米多寬,尺把深的水常年咕嚕咕嚕流淌著,從稻田最西頭一直流向遠(yuǎn)方。
春天到來的時候,稻田里便熱鬧了起來,每家每戶都忙著平整自家的稻田,撒播一年的希望。
孩子們也跟著活躍起來,一群一群在田地里追逐著、嬉鬧著。男孩子們爬上柳樹折柳條兒,拿著彈弓在樹下尋鳥。他們圍在地邊看牛兒耕地,看著大人們把牛兒馴服得俯首帖耳,任人使喚。這是多么神奇的事!女娃們在綠蔭的樹下逮石子,跳雞毛毽,玩得很開心。
一些頑皮的孩子們時不時扯來一把菜葉兒故意放在地邊上,勾引牛兒走走停停伸長了脖子走偏了溝道。長輩們不得不一次次裝模作樣高揚(yáng)起手中的鞭子,嚇唬著他們。有誰舍得真把鞭兒打下去呢!稍大點(diǎn)的孩子們厚著臉皮糾纏著大人們也要學(xué)習(xí)犁地,趁著叔伯們抽煙歇息的空兒扶起犁套像模像樣吆喝起牛兒緊走幾步。大人們唯恐牛兒弄傷了孩子,急忙扔掉煙屁股,從孩子們手中奪過犁套,孩子們丟了鞭子哄笑著一溜煙跑開了;跌跌撞撞的弟弟妹妹們遠(yuǎn)遠(yuǎn)跟在大孩子屁股后哭喊起來。母親們聽見孩子們哭喊聲,來不及解下身上的圍裙,就站在村頭呵斥起來,哥哥姐姐們極不情愿地折回去擦干弟妹們臉上的鼻涕和淚珠兒。
不遠(yuǎn)處的村子炊煙漸漸散盡,田地里到處彌漫食物的香味和泥土的氣息,牛兒也伸長了舌頭直喘著粗氣。長輩們心疼地?fù)崦,趕忙卸掉犁套,把牛兒牽到柳樹陰下,抱來一大捆早就備好的草料犒勞這個辛勤的伙計,看著牛兒愜意地享受著草料的美味,這才放心地回家吃早飯。
夏季里,農(nóng)人們一邊在水田里除草,一邊談?wù)撉f稼的長勢收成。他們用腳丈量著田地的角角腦腦。累了,水田里擺一擺泥腳,在柳樹綠陰下咕咚咕咚灌幾口濃茶,互相散上一支香煙,美滋滋地聊著抽著,悠然恬靜地打發(fā)著時光。
田邊的水渠里,母親們一邊揉搓著衣服一邊微笑著警告水邊的孩子們,別把衣服弄濕了——其實孩子們的衣服早已濕透了。愛水似乎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對于一群遠(yuǎn)離河流的孩子們來說,這水渠無疑是樂園。
哥哥姐姐們早已把照顧弟妹的任務(wù)拋到了九霄云外,自己偷偷跑到他們最鐘情的水磨去了。水磨其實是稻田東頭水渠下游一個不大的水灘。據(jù)說早年間曾在這里安裝水磨來磨米面,雖然水磨早已不見蹤跡,但人們?nèi)粤?xí)慣把這兒叫水磨。水磨上下游之間是一段四五米的斜坡,坡面光滑而平整,下面是一個不到兩米寬四米多長的小水灘,灘里水稍微深一點(diǎn),大概不過一米左右,危險是不會有的,孩子們最喜愛的就是從斜坡上面往灘里溜去,爬上來溜下去,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偶爾有孩子在灘中捉住一兩條巴掌大的小魚,灘中頓時沸騰了起來,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爭著、搶著、吵鬧著、眉飛色舞地炫耀著捉魚的經(jīng)過。不知是誰又在岸邊的柳樹上捉得了一只知了,孩子們便又爭先恐后向柳樹下奔去,沒羞沒臊居然還光著屁股呢!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知不覺日頭似乎也已經(jīng)疲倦起來,母親們的呼喚聲也由遠(yuǎn)及近了,孩子們這才慢騰騰地回家去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金黃色的稻田里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老人們負(fù)責(zé)看家?guī)Ш⒆,嬸嬸們?fù)責(zé)送水做飯晾曬谷物,孩子們提著籃子滿地里瘋跑著拾谷穗。
稻田里則是男人們忙碌的身影。他們飛快地?fù)]舞著發(fā)亮的鐮刀,擂鼓一樣在谷桶上摔打著谷穗,谷桶歡快地播放出咚咚的樂曲,金子一樣的谷粒雨點(diǎn)一樣落進(jìn)谷桶里,一會兒便裝滿了谷桶。
嬸嬸們送來了酒水,招呼叔伯們打點(diǎn)休息。叔伯們或站或蹲或坐在田坎上,順手抓一把稻草蹭掉手上的泥巴,撩起衣襟擦一擦滿臉的汗珠,氣喘噓噓接過酒瓶,仰頭猛喝一氣。
只有幾天工夫,像蠶兒吃桑葉一樣,金黃色的稻田逐漸變小了,變小了,終于不見了。稻田里隨處可見一座座小山一樣的稻草垛兒,一群群麻雀嘰嘰喳喳在田間撲騰著。
冬季是一年里最寂靜的季節(jié),或許是害怕驚擾了田地里沉睡的苗兒,或許是知道苗兒們正在努力地孕育新生,叔伯們都及少來田地里操勞。
嬸嬸都忙著在家縫縫洗洗,打掃庭院、采買年貨,為春節(jié)做著準(zhǔn)備。孩子們也偶爾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出來瘋上一會,在水渠里放紙船,看誰的紙船漂得更遠(yuǎn),更多的時候是貓在家里烤火。
最盼望的第一場雪終于來臨了。一覺醒來,房子、院子全都白了,地里的綠苗兒全都不見了,柳樹長滿了白胡子。孩子們笑嘻嘻地在雪地里追打著,田野里布滿了小腳印,不一會到處都堆起一個個雪人,孩子們搓著小手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小臉通紅通紅的。
長大后,每次回老家總習(xí)慣去老水田邊、渠坎上走走看看,回想起兒時的時光。
再后來,不知什么時候起老水田不再叫老水田而改名叫安置點(diǎn),老水田被鋼筋混凝土占據(jù),嶄新的樓房林立著。水磨雖在卻也早已干枯,那一片金黃也永遠(yuǎn)不復(fù)存在了。但童年的樂趣一直還在老水田邊,在我的記憶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