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青鋒
我從小在山里長大,聽去過縣城的強叔講,快進縣城有個火車道口,有戴紅袖章的人值守,火車經(jīng)過時木欄桿就放下來,長長的綠皮火車呼嘯而過。“火車過時扇起很大的風,如果站近一些,肯定能把你扇倒!”強叔講得唾沫星飛濺,惹一陣羨慕的嘖嘖聲。后來梅梅爸從煤礦帶回家一臺舊黑白電視,我看見電視里的火車一晃而過,“哪有那么長!”我在心里偷著笑,“強叔肯定在吹牛。”
18歲那年,我考取了省城的大學,本來說好父親送我去學校,臨走時我執(zhí)意獨自背起行李鼻子酸酸地踏出了家門,老實巴交的父親一輩子都在山里刨食,從來沒出過遠門。錄取通知書“報到須知”里講,在西安火車站專門設有新生接待點,我尋思只要坐上了火車,那就不會出岔子。
縣城的車站是個小站,一排紅磚房顯得陳舊不堪,中間隆起很大一個屋頂?shù)木褪呛蜍囀,我買了車票就在椅子上坐著,風拼命擠進門縫,推拉門磕碰著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站臺上不時有緊湊的哨音響起,等了一會,大家站起身從檢票口排隊進站,剛才還寂靜的站臺馬上喧鬧起來,遠遠地火車鳴著笛開過來了,我既緊張又興奮地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大家伙,站臺的地面有些輕微晃動,車頭不斷噴出白霧氣,大鐵輪在锃亮的鐵軌上律動著,“哐啷哐啷”的響動愈來愈小,好似一頭拖著長車廂已跑得精疲力盡的老牛緩慢地爬過來,終于“噗嗤”一聲停歇了。
我正愣神間,已被擁擠的人群裹挾到了車廂門口,我慌忙拿出車票遞給列車員,列車員瞅了瞅,票又塞回我的手上:“2號車廂,在最后面。”我這才看清楚車票上的數(shù)字“2車43號”,我背著行李急忙往后面跑,這時才驗證了強叔說火車很長的話,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2號車廂,站臺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滿頭大汗地剛在座位坐定,從車頭傳來幾聲沉悶的叫聲,火車轟隆隆地緩緩啟動了。
我撩起衣襟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才緩緩抬頭打量著火車車廂,偌大的車廂就像是一間長方形的房子,深綠色的一排排長椅上坐著零零散散的人,有的在低聲談話,對面的姐姐打開一本雜志,擱在茶幾上翻著,隔著幾排座位,有嬰兒尖銳的啼哭聲,過一會兒,年輕的媽媽就抱起嬰兒在過道來回走動著。行李架上放著幾件行李,一件花布包里垂下來一條紅紗巾,隨著火車行進左右擺動著。窗外是綠瑩瑩的田野,間或有農(nóng)人吆喝著黃牛在地里耕種,對面的大叔把車窗提起來,涼爽的風灌進來,帶著淡淡的泥腥味,我趴在窗口看著,遠山、樹叢、蜿蜒的道路和緩緩流淌的江水飛一般往后掠去。
火車到每一站都要停幾分鐘,車里的人不斷增加。等到了陽平關,已是中午時分,我感覺有些餓了,就拿出母親烙的芝麻餅啃起來,突然間我感覺火車徐徐往后倒了起來,站臺上的人越來越遠,驚愕之后我猛地站起來,擠到過道上,驚慌地望著車廂兩頭:“我要去西安,火車怎么要倒回去!”旁邊一堆年輕人正在打撲克,看見我著急的樣子笑得前俯后仰:“火車壞了,要返回去修理,哈哈哈!”“我不回去,我要去西安上大學。”我的聲音里帶了哭腔?次宜坪醪幌耵[著玩,年輕人都停了打撲克,拉我擠坐在他們中間,有個姐姐遞了一塊蛋糕給我:“火車在陽平關,換個車頭從后面拉,還是往西安去。”看著我將信將疑,有個哥哥取出學生證:“你看我們都是去西安上學,我們在師大,你那郵電學院離師大只有兩站路。”哥哥拍拍我的肩膀:“我叫林子,你跟著我,沒有錯!”
再后來,我無數(shù)次地坐過老式的綠皮火車,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一個夢想駛往另一夢想。漸漸地,慢悠悠、搖搖晃晃的綠皮火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特快列車、豪華的觀光列車和幾乎哪兒都可以朝發(fā)夕至的高鐵。曾經(jīng)的綠皮火車載著我的青春夢想漸漸遠去,有時不經(jīng)意地想起,那慢吞吞、晃悠悠、擁擠、嘈雜的綠皮火車,還是會心里暖暖的,眼睛潮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