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夫 1958年秋天出生于福建莆田市汀塘村。詩作散見于《詩刊》《星星》《福建文學(xué)》等報紙雜志。出版詩集《也到楓橋》和《南夫詩選》,即將出版《出汀塘村記》。曾在陜南安康客居二十多年,任過安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F(xiàn)居莆田。
阿夏桑
2021年1月,我在海南的一個會議上認識了芳芳,一位獨立的人類學(xué)研究者。彼時她正在做“汀塘村口述文化志”的田野調(diào)查項目,說起在福建省莆田市汀塘村的所見所聞、感受村子里的節(jié)氣變遷和時節(jié)慶典時,她可以滔滔不絕說上好幾個小時。我對芳芳老師正在和曾經(jīng)做過的田野調(diào)查的興趣促使了我和她的合作——我們有了一檔播客節(jié)目,叫《人類學(xué)家的下午茶》。
2021年6月,我第一次隨她去莆田市汀塘村——也就是她工作的田野,我在這里認識了許多人:熱情好客的歐叔、在上塘珠寶城工作的女孩玉芳、開車帶我們?nèi)タ春5脑S哥,以及其中最特別的,當(dāng)屬我們播客第三期嘉賓的汀塘村民南夫。和許許多多的莆田男人一樣,南夫年輕時常年在外做生意,他曾經(jīng)在我的家鄉(xiāng)陜西安康待過20多年。他的另外一個身份是詩人,曾活躍在陜南的文學(xué)界,還任過陜西省安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我在去往莆田之前,就從芳芳的口里對南夫有所耳聞,她極力推薦我閱讀南夫的作品。我在去莆田的高鐵上讀了他發(fā)表在自己公眾號“半知書屋”上的詩歌,以新體詩為主,更新頻率很高。他的詩都是圍繞著自己的生活展開的,記錄的也都是一些日常的瑣碎的事情,比如新買了兩只不錯的魔鬼魚帶回家煮了下酒,或者是帶著孫子去鎮(zhèn)上買參考資料,戴了二十多年的精工手表壞了,亦或是文學(xué)詩歌協(xié)會的朋友們帶著好酒來村里找他聊天喝茶……他把這些統(tǒng)稱為“莆田敘事”。離開莆田后,南夫老師把我和芳芳的這趟行程寫進了他的“莆田敘事”里。
莆田敘事之:阿夏桑姑娘
遼闊天空無邊地藍
沒見一絲風(fēng)和云的跡象
端午節(jié)的使者穿著熱酷的金色外套
把人類學(xué)研究員芳芳
和女權(quán)主義者網(wǎng)紅阿夏桑
從上海請來莆田看龍舟競渡
感受地方文化和傳統(tǒng)習(xí)俗
這兩位姑娘肯定是傳說中的才女
一個畢業(yè)于中山大學(xué)
一個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xué)
她們由莆田旅游網(wǎng)版主子笛
提供賽事地點
尋到黃石鎮(zhèn)龍江上社觀看比賽
她們此次來的主要任務(wù)
是繼續(xù)做汀塘村的
田野調(diào)查,為汀塘村完成一部口述村史
觀看龍舟競渡
盡可能了解一個村莊的歷史背景
和一個村莊的歷史文化
盡可能包容的地域沿革
我只是汀塘村的一介草民
只生產(chǎn)糧食和垃圾
一個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中的“躺平”者
搞搞內(nèi)循環(huán)
對一切身外之物不甚了了
……
我?guī)缀醪蛔x詩,但南夫的詩歌讀來覺得很有意思。雖然他可能沒有刻意去押韻,但是讀的過程中就好像唱Rap一樣,有一種音韻感。他的詩歌里既有敘事,又有情緒。讀起來就覺得很酣暢爽快,我一口氣讀了十幾首才覺得過癮。
等到了汀塘,芳芳約了去鐵皮屋找他喝茶。南夫在詩里把現(xiàn)在創(chuàng)作的地方叫鐵皮屋,是他花了2萬元買下來專門招待客人以及創(chuàng)作的地方;顒影宸考s20平方米,但五臟俱全,有洗手間也有空調(diào),南夫白天就在這里創(chuàng)作或者會客,到點接送孫子上下學(xué),飯點和晚上才回家。
幾年前南夫徹底“退休”從陜西回到莆田的時候,一度覺得非常不適應(yīng),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住在家里的老宅里。雖然地方大,但小孩子在一塊就吵得不得了。他給老婆說,要想辦法給他一個獨立的空間,不然小孩子吵得他頭都要爆炸。鐵皮屋就是一般的活動板房,坐落在村道的路邊。坐在里面可以聽到路邊重型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但好在落得一個人清凈,在這里寫詩、喝茶、抽煙、曬太陽,都很愜意。
關(guān)于詩歌,南夫說他是用莆田話寫的,讀書也是用莆田話讀,普通話讀太慢了。因為他普通話不好,讀得慢得很。寫詩先用莆田話寫,寫完了再用普通話讀一讀。“我寫詩有節(jié)奏感,這個節(jié)奏感是自然而然的。”我在讀這些詩的時候就覺得南夫身上有一種很狂放的情緒,實際見到他的時候,他卻是謙和的。
南夫講自己和一些詩友聊天的時候說如何把握詩歌情緒:“你要看遠、看大,寫的時候,心理狀態(tài)要放遠、放大。天地啊,要看遠一點,想象力要遠一點,不要局限于眼前這一點小的生活。雖然是小生活,也可以寫大。人大氣嘛,作品的格局就大。”
南夫老師曾經(jīng)在我的家鄉(xiāng)陜西安康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以說人生創(chuàng)作力最旺盛的階段就是在安康度過的。而當(dāng)他回到他的家鄉(xiāng)莆田,我這個安康人,又跟隨芳芳一起,在人類學(xué)的指引下來到了他的故鄉(xiāng),所以我和南夫老師有許多共同話題。
南夫的詩歌創(chuàng)作要從很小的時候說起,那時候他就能寫幾句“東方紅太陽升”式的詩,雖然并沒有讀大學(xué),但是他一直很喜歡看書。上世紀七十年代他來到陜西,日常休息時就看《安康日報》。當(dāng)時的《安康日報》上發(fā)表一些現(xiàn)代詩歌,南夫看到這些詩就覺得“這我也會寫嘛”。沒有紙,他就把煙盒拆開了寫詩,寫完就寄到安康日報社。詩寫得還可以,被登在了《安康日報》上,還給南夫寄了兩塊錢稿費。他當(dāng)時高興得不得了,兩塊錢在八幾年可以買兩盒祝爾慷。
在安康的二十多年,南夫游走在白河、漢陰、石泉、平利……各縣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也結(jié)交了不少詩友。寫出《群山絕響》的西安籍作家方英文、詩人李小洛、后擔(dān)任安康市圖書館館長的李煥龍都是南夫在那時結(jié)交的好友。2019年,李煥龍訪問莆田圖書館時,還在圖書館門口和南夫留下了一張合影。
南夫在安康期間寫的詩稿摞起來有一米高,最后都被他拿去燒掉了——因為寫的都是“垃圾”。后來越寫越好,有一百多首發(fā)表,南夫悉心地把那些刊物都收集了起來。由于做工程到處跑來跑去,他把這一大袋刊物寄給安康文化館的張濤,文化館的書很多,這一袋子刊物后來都被拿去當(dāng)廢品賣了。因此南夫也說不清楚到底有哪些刊物發(fā)表過他的作品,但有名的像《詩刊》《星星》都發(fā)表過。
現(xiàn)在上了年紀,南夫不再投稿,寫的詩統(tǒng)統(tǒng)發(fā)表在公眾號“半知書屋”里。很勤快,幾乎每周都有幾篇新作。南夫不愛用電腦,這些詩就是用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的。退休后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南夫開始思考人生。
他說,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失敗,因為他從這一方面失敗,那一方面他會有所成功、有所收獲。像他以前做生意賠錢了,可能很失敗,但是他從詩歌方面,卻是有所收獲的。南夫這一生曾經(jīng)賺過大錢,但都揮霍掉了、花掉了,沒有了。對他來說,這一生最大的財富還是寫詩。雖然詩歌對一個家庭、對兒女沒有什么看得見的幫助,但他對兒女的教誨教養(yǎng)和其他家庭是絕對不一樣的。這是很大的財富。南夫教育出來的五個孩子很孝順,對長輩很尊敬,現(xiàn)在的生活也都平淡幸福。他們給了南夫很大的安慰。
作為生活中的人,南夫現(xiàn)在沒有錢,很窮。以前的人生曾經(jīng)有錢,也曾經(jīng)沒錢,似乎一生都是一路坎坷。南夫似乎有一點點文化,好像又沒有文化。胡說八道,又好像不是在胡說八道。有些話說得有哲理,有些話又沒有。“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
關(guān)于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南夫用之前寫的一首石頭的詩打比方——要懷著一顆柔軟的心去看一個堅定的石頭,才會感覺他的美。石頭有三角的、圓形的、長方形的,那么一把石子,它有它的美感。你的心要有柔軟,你懷著一顆堅硬的心去看堅硬的石頭,那都不一樣。那就絕對看不出來它的美在哪里。“因此,我一直就給孩子們說,一定要以一顆善良的心來感受這個社會,來感受生活。”寫詩也一樣。要真誠對待詩歌,寫得好不好、你的功力如何是另外一回事。首先要真誠對待詩歌。就像交朋友一樣,要真誠對待一個朋友,彼此才能成為好朋友。
如果寫詩的時候帶著功利的思想,想著寫了以后要發(fā)表、要怎么樣,反而可能寫不好。有功利心的人就會去討好編輯,送什么啊請吃飯啊。以前那個年代,南夫他們都不認識什么編輯,就自然投稿嘛,也都發(fā)出來了。 像北島、舒婷他們這一代人,以前他們是絕對沒有功利心的,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為詩歌而詩歌。
南夫作為海邊長大的福建人,自然是浪里白條,在安康的時候也經(jīng)常去游泳,白河縣的白石河、安康大橋下面,是他和朋友們消夏納涼的好去處。陜南的美食也給南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紫陽的富硒綠茶還是安康的蒸面,紫陽的蒸盆子還是漢陰的墨魚湯,聊起這些美食的時候南夫都會侃侃而談,甚至能說出當(dāng)年哪家餐館做什么菜最好吃。
這在他的作品中也可窺見一二,南夫回到福建后曾經(jīng)寫過一首《陜南來信》的詩——
我和陜南有一段情意
我回到莆田
還是個好鄰居
陜南四季分明后
都會來信
問寒問暖
我是一個膽怯的人
沒有娶陜南女為妻
雖然遺憾
但不能讓老婆知道
畢竟我是個忠貞不渝的人
我將以一個爺爺父親兒子孫子的名譽
贊美陜南
漢江、巴山、秦嶺
朱鹮、熊貓、大鯢
朝天椒、桿桿酒
泡壇子、涼面皮,等等
這些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要直到我抒情為止
我作為一個陜南人看了之后,感覺南夫在陜南度過的這一段時光,在他身上留下的這種印記,是在回到莆田之后才深刻地浮現(xiàn)了出來。就像芳芳老師說她做完田野調(diào)查之后,那個地方就會成她的第二故鄉(xiāng)。陜南也成了南夫的第二故鄉(xiāng),我邀請他明年春天來安康做客,重新再走一走漢江邊,喝一壺稈稈酒,見上幾位舊友,再回味一下陜南的味道。